本应很令人舒适的。 可她唯独缺了眉毛。不仅如此,本属于眉毛的位置还被两个浅浅的疤痕占据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了,且不像是陈年旧伤,倒像是近日留下的。 如果没料错的话,她是近来才经历过烧伤吧。她切身体会过灼烧的痛苦,才 会这么关切他人。 带着揣测与怀疑去审视一个善良的人,总归是有些过分不是吗?是身边潜在 的危险让自己变得愈发神经质了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退至第五步的时候,我突然意识 到没有东西支撑我的鞋跟了。 于是我和及腰的水塘进行了亲密的二次接触。 「拉我……拉我一把!」我向呆在原地的「梅」求援,她不经踌躇立刻伸直 了手臂。 果真是一个善良的家伙……只是,这份善良再充满些力气就好了。 因为我明显感觉到她的手臂不足以拉我出水。或者说,被拉动的人也许是她 才对。 扑通扑通。今天的池塘格外热闹呢。 直到傍晚吃饭之前,「梅」再未吐出一个字。在双双跌入池塘后,她总是躲 躲闪闪地不肯与我正面交流。我本是对她颇有好感的,但细想起来又觉得不合乎 情理。「梅」这个名字,她怎能如此轻松地说出口来?我揣着一系列不解的疑惑, 耐心等待着与她说上话的时机。 对街的好心邻居得知我刚刚迁入,送来一盘炖菜。如果让她得知我就是白眉 本人,恐怕今晚就得去外面的馆子自掏腰包了。 我和「梅」像约定好一般坐在圆桌两侧。我无言地盯着她,她无言地盯着盘 中热气腾腾的花菜。 「你……饿了吗?」在大脑里搜索了许久都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我只好硬 挤出一句符合时宜的话。 她神情纠结地摇了摇头,但随即被「咕咕」叫的肚子无情地出卖了。一抹娇 艳的润红爬上她的脸颊,她双手捂住腹部轻轻跺了跺脚。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觉 得她意外得蛮可爱。 在尴尬的冷场之后,我们不约而同地拿起了筷子,默默地就着厨房里剩下的 硬邦邦的馒头吃起来。 这顿简朴的晚餐享用得很是愉快,但我却在过程中思考了很多。 「梅」在用餐前曾试图做些什么动作,却在与我对视片刻后克制住了,然后 若无其事地抄起筷子吃起来。 为什么? 我们两人在筷子使用方面都不甚熟稔。我右手刚刚重新上药,换用不怎么使 用的左手难免生疏;但「梅」明明双手完好,却和一片小小的菜叶对峙半天也不 分胜负。 为什么? 回想起初次见面时她自我介绍的语调,那独特的口音不像是附近哪个地域来 的,却又格外得熟悉,仿佛在哪儿听过似的。 为什么? 一个答案涌现在我心头。我得会会这个「梅」。 进食过程中,我多次趁其不设防备于菜肴中撒下逍遥散。所谓逍遥散听上去 深不可测,实则只是麻醉剂的个人改良罢了。这药入水即化,沉淀量微乎其微, 一旦服入口中超过一定剂量只消十分钟便可发挥功效,使人四肢酥麻无力而知觉 尚在,是用来温和地处以私刑的良方。 酒足饭饱——不,仅仅是饭饱后,我注意到「梅」心满意足地咂嘴起身正欲 退席,忽地脚下一软没站住身子又坐回了原位。她疑惑地以手撑桌试图坐稳,结 果预料之内地躺倒在木椅靠背上。 看来是生效了呢。 「你……你是不是,给我吃了,什么!」她也很机敏地发现了问题所在,眼 里满是遏制不住的恼火,用力扭动着腰腹以表抗议。 「不呀,全都是你一口,一口亲自吞下去的,和我没什么太大关系吧?」我 笑眯眯地走上前去,打趣般打量着她奋力挣扎的身体,「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你怕痒吗?」 这是一个极具分量的问题。 我并不忍心伤害面前侧倚床头的女孩子,但又必须让她老老实实讲真话,结 合自身的体验与从顾翘楚那里得来的实践结论来看,搔痒对于目前的状况是再合 适不过的解决方案了。 「不……当然不……」她的声音集聚了焦躁不安过度的颤抖,听上去是多么 得苍白而又无力。只见她咬紧牙关支起膝盖,拼了命般将滑嫩的脚底藏进被单里, 却只被我轻轻一勾就回到原位。反复几遍,她的衫前已经微微浸湿了,半透的布 料下浮动着那朦胧的轮廓,仿佛只有被汗水湿润才会彰显自身别致的美感。 缓缓地,如同欣赏华贵而易碎的瓷器一般,我轻托她的脚跟抬至颔下细细端 详。我作此形容的缘由十分简单——她的脚真的很美。两条圆滑顺畅的曲线勾勒 出的框架内是填充着一只肉乎乎的小脚丫,脚心窝微微内凹,而泛着红晕的脚掌 则丰满又不失弹性。修长的二趾比一侧的三趾高出一截,略微平齐于草莓大小的 大脚趾,五趾出于药物作用安静地靠拢在一起,就像一窝酣睡的蚕宝宝一样讨人 欢心。 我伸出灵活的小拇指,缓缓地插入她香汗黏连的脚趾缝,而被小心呵护的一 方因为丧失了抽动脚趾的力气,只好忍气吞声地被迫撑开脚趾。 我需要做的只有两件事,那便是旋转与抽拉。先前审讯滕艳时我就暗中观察 过,并猜想类似的手法是否可能作为模板用于他人之身,今天来看果不其然是可 行的。转眼之间,自称「梅」的倔强女子便换了态势,鼓着腮帮子仿佛忍耐着什 么。只是轻轻抚摸而已嘛……看来,脚趾缝是所有怕痒女孩的共同弱点呢! 「我只允许你撒这一个谎哦。接下来的问题,标准答案是什么你应该心知肚 明,最好不要明知故犯吧?」 她不回答。我只好帮她说出口。 我取下圆帽上装饰用的轻羽,一上一下拂弄着整只敏感脆弱的脚丫。轻柔的 羽毛好似海浪,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暗潮澎湃;被无形之手禁锢的足掌则是一摊 薄薄的细沙,不管怎样徘徊都终会遭受浪潮的洗礼。如果将硬刷摩擦脚底看作刀 光剑影的硬碰硬对决,那么羽尖挑逗足部纹理绝对是典型的以柔克刚。一根羽丝 的力量固然微不足道,上百根羽丝团结一致则会变得不容小觑,深入贯彻「打一 枪换一个地方」战术的羽毛以轻柔松软到无法抗拒的摩擦牵引着皮下满布的神经 末梢传输一个个紧急讯号,目标直指被呵痒者的大脑皮层。 她笑了。从气鼓鼓地忍笑到泄了气般轻笑,再到两眼眯成缝的大笑。是顾不 得掺杂求饶与痛骂的纯粹质朴的笑,是充斥着多彩音符毫不单调枯燥的缤纷绚烂 的笑,是既引人怜惜同情又叫人不愿停手的矛盾丛生的笑,是刺痛我百感交集又 不知从何处见过的熟悉又陌生的笑。她的笑仿佛触及过云端般缥缈,又好似潜入 过汪洋般深邃,那笑容或许曾踏足广袤原野上的花海携上了清新的芬芳——只是 或许,却又一定沾染着清晨满满一整瓶的醇厚奶香。把思绪拉回来的时候才发现, 她其实只是被羽毛挠得痒痒,笑了笑。 「你,究竟是谁?」我问得坚决,而果断。 「梅……我真的……是梅……」 是我最不愿听到的答案。如果她回答的是「你休想知道」,也许我还不会狠 下心来。 「你有两只脚。」我回身去拿帽子,「同样的,我有两根羽毛。」 窗外惊雷乍起,紧接着是倾盆而下的雨滴。滂沱大雨将一切声音掩盖了,我 也没有必要去看那张不出声音的嘴巴。 于是接着挠下去吧? 次日清晨,从早点铺回来的路上,空气格外得清新。果然,雨水是净化一切 的存在。 自己有多久不曾这般轻松惬意了呢?不在意鞋尖陷入浊泥弄脏了袜底,不在 意早起的麻雀缠绵在枝头叽叽喳喳个不停……我全然投入进了对平平淡淡生活的 享受,忘却了一系列烦心事。 前夜,大开的窗户潲了雨,密密麻麻的雨点随风啸而入,我也分不得面前人 是哭花了脸还是淋湿了满面。我只知道自己下手过火了。 在她苦苦哀求着「放了我」的时候,我仍在全神贯注地拨弄她的痒痒肉,持 着折磨得她生不如死的羽毛搔弄光脚丫,再去五指合拢摩挲她腋下细腻紧致的腋 肉。恍惚间,我仿佛陶醉其中。 将我敲醒的是她的拳头。倒不是说有多么用力,刚刚缓过药劲的她挥出了软 绵绵的一拳,我本应不费半点儿功夫就紧握在手中的。但当我直视她婆娑的泪眼 时,我动摇了。 那眼神仿佛在说:「放开……我不舒服……」 我无比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夜晚。此时此刻的我,与彼时彼刻的鹿之岛三郎, 区别很大吗? 倒不如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吧。 于是当那一拳轻轻捶打在我脸上时,我就真的醒了。 自己……自己在做什么呀?口口声声说着不愿伤害她,最终却亲自做着曾经 鄙视、唾弃的行径。我是否,倾注了过多的个人情感呢? 这两年以来的种种经历或许早就把我压垮了。面对爱耍花腔的鹿之岛时,我 选择了忍耐;面对禽兽不如的钱满贯时,我选择了忍耐;可是在当下,面对手无 缚鸡之力的陌生女子时,我选择的却是爆发。 欺软怕硬,这也太现实了。 为什么选择的是挠痒的方式呢?那份说辞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自欺欺人呢 …… 我想起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滕艳。她还好吗?她是否还笑得出来呢?她的脚 底被刷满了粘液,这层覆盖着那层,层层包裹滋润着她的足心如新生婴儿般娇嫩。 清风拂过便可置她于炼狱,何况一旁严阵以待的排排板刷呢?虽然不知道顾滕二 人间又怎样的恩怨纠葛,但想必顾翘楚定是不会手下留情吧?再过些时辰,滕艳 会疯掉的,她会眼神迷离神志不清地将秘密吐露得一干二净,在新年的夜晚被押 送到最豪华的街区,当着众人疯疯癫癫地招供地下身份。 那样就全完了。那样也就最好了。 ……? 我为什么会这么说?我是在期盼这样的结局吗? 那剂增加敏感度的药,是顾翘楚调制的没错吧?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对吗? 火车站的试探没有暴露我善于下药的技能,中枪昏迷后我的住处没有被人搜查, 地牢的简短对话中顾翘楚没有一语双关,那一阵子我频繁出入药房除了疗伤没有 别的目的,钱满贯深夜的偷袭没有一无所获,他只拿到了一个空信封,只是一个 空信封而已。 是真的没有吗? 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梅」则吓得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原来我对滕艳的感情,不是崇敬,也不是钦佩,而是嫉妒啊。 是赤裸裸的嫉妒。但我在嫉妒些什么呢?是怎样的嫉妒驱使我着手制作能够 中伤她的药剂? 我发觉自己从未说过滕艳的代号。她是有代号的,不是吗?可代号是什么呢 ……认真想想,集中精力去想…… 想不起来啊。 是真的想不起来吗? 又是一巴掌。仿佛盖过了雷响。 当烟花被组织表扬时,白眉背负着沉重的骂名;可滕艳始终受青年学生追随 爱戴。原来代号在我心中是这样的存在啊,所以我才故意忽视了它,假装忘记了。 一次次地,拿「切莫冲动行事」告诫自己按兵不动,其实是真的想眼睁睁看 着滕艳成为叛徒,从而实现可笑的自我满足吧? 我以为自己并不沉溺于追名逐利,只想踏踏实实守本分地完成任务才对…… 到头来,我居然把自己骗得这么深。 被工作光环缠身这么久,摘下它的时候我竟然如此肮脏,如此狭隘,如此卑 劣。 倒不如说这才是真实的我,原原本本的我才对吧。 我又想起了玉曈。他救了我,他又要害我,这很矛盾;他还向我提供庇护所, 这更矛盾。不过说到底,他活得有我矛盾吗? 前辈一定早就把我看穿了,那么玉曈肯定也是一样。他交给我的枪,有没有 藏着让我自行了断的意味呢? 「你要是恨我,就替我开一枪。」脑袋又是一热,我把手枪递给「梅」,但 她不肯接。 「我不喜欢,死人!更何况……这个,我不会用……」 「咱俩真是……在某种程度上,真是很像呢。」 我忍俊不禁,笑得却像哭一样难看。 次日清晨,我早早去拜访了附近药房的郎中。 「先生,您看看我,精神上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比如抑郁啊,狂躁啊什么的 ……」 「这让我上哪儿给你看去……」老头一捋山羊胡,慢慢悠悠前跨三步,「瞧 你这捂着肚子满脸纠结,胃胀气了吧?别光想着晚上吃炖菜饱腹,饮食不规律也 是要老命的!」 果然是我多虑了呀,我精神还是挺健康的。 上一次发誓要重做自己是什么时候,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过这是无关紧要的 事情。 至少这一回我真的要乖乖听话了。听前辈的话,把潜伏什么的,尽数抛在脑 后,简简单单地回归生活。 「油条要几块钱的?」 「两碗豆浆,带走。」 「小姐,我说油条……」 「白眉是混蛋。不,她连混蛋都不如。」 「你脑子没问题吧?」 「没有,当然没有。」主动接过两袋豆浆,我任泪水滴落在滚烫的油锅里。 最后任性一次吧,以后我都不会哭了。 「我只是……胃胀气而已。」 从早点铺回来的路上,空气格外得清新。果然,雨水是净化一切的存在。 「如果有油条就更好了……」 我没吭声。心里有股不小的愧疚感,让我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人的确是梅。 只不过,不是我所理解的「梅」。 雨宫梅,这是她的名字。在三江口流亡数月的她,近期一直藏匿于这处宅邸。 借其自述,我得以更深入地了解这个看似疑团满布的女孩,也终于搞清楚了 部分困扰我许久的谜。以下便是我稍作整理的版本。 1919年11月12日,我在日本大阪出生。家父性情迂腐古板,不听他 人建议给我取名为梅。在我的家乡,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名字选择。 不知是否出此缘由,我在童年时表现得极为顽固而执拗,鲜少去做未得许可 之事。伙伴们下河捉鱼时,我永远都站在离河岸老远的地方,满眼羡慕地叫喊: 「小心,不要被冲走呀!」 说是自我保护也好,畏缩懦弱也罢,在当时的我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值得羞 愧的事情,它只是让我的生活少了几分趣味而已。我同样可以在别处排遣无聊, 又有什么可苦恼的呢? 于是我开始热衷于别的事物。家父的书架上有一本中国古诗词注解,我粗略 浏览时便猜测那些诗句很美,但却很遗憾地无法读懂。我向家父询问可否学习中 文,只可惜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 那就没办法了。父亲不允许我学习,我还是不要学了吧! 至于我又去学习弓道,茶道等等,最终都是不了了之,也算是后话了。对了, 我还学习过绘画,只可惜没什么天赋,被老师批评过「你画了一坨屎吗」就再也 没动过笔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我总觉得自己活得愈发枯燥乏味。我是否该去追求自 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呢?从那时开始,我真正地对人生有了自我思考,开始质疑践 行多年的信条。 我人生的转折点是十七岁的夏天。盛夏的某一个傍晚,当我穿着印花连衣裙, 光着脚跑到河边上却怎么也不敢下水时,有人在身后推了我一把。 我直直跌入了流动的河水中。我以为自己会被淹死的,于是就拼命地扑腾, 结果水面甚至没有漫过我的脖子。我用心去感受水流激荡我的身体,那些莫名而 生的恐惧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从未来过。 原来不过如此。原来一点也不可怕。 萦绕多年的心结像是个玩笑话,就这样被破解了。 「莲哥!我就知道是你!」我拾起一块鹅卵石,没好气地朝岸上的阴影扔过 去。那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接住了。再扔回来时,石头变成了水果糖。 「你不是去忙工作了吗?怎么难得一见地回来了……」莲是我的表兄,虽然 只长我三岁,但却是得到过天皇赞许的名将。他近年来奔波在外,这次意外归乡 着实令我吃惊。对于我的疑惑,他只是笑着摆摆手避而不谈。 「梅,完成了小孩子都习以为常的『壮举』,有什么感受吗?」他转而问我 这样一个问题。 「怎么说呢,就总觉得心里满满的,很充实……等一下,听起来不像是在夸 我哦?」 「对,是没在夸你。」他衣服也没脱便下到水里,严肃认真地直视我的双眼, 「去做自己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是快乐,而换作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就是狂喜。 梅,你也想活出新的自己没错吧?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学中文,我这次回来的没 有别的目的,就想问问你是否愿意,跟着我去一趟中国。」 霎时,世界变得好安静,安静到听不见涓涓细流拍打沙石,听不见紊乱的呼 吸声。莲哥的目光中仿佛住着一位神祇,祂等了我很久的样子,伸手便是十七年。 「就叫梅吧,真是可爱的孩子。」是父亲的低吟声。托父亲的福,我一直很 可爱呢。我应该感谢他。 「梅又躲在哪里抹眼泪啦?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一张张熟悉而陌 生的脸庞浮现,他们重复着同一句话,我叫不上名字来,也不想听下去。 「我走了。」说这话的人是谁啊?啊,是莲哥,是五年前的他,挺直了腰板 打点好行囊准备出发了,出发去打拼自己的人生。那时的我正急得嚎啕大哭,那 时的叔父一家万般不舍,那时的父亲正叹息莲哥选错了道路。 谁也没想到,莲哥最后成了雨宫家的骄傲。 去做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我所渴望的……我所压抑在心底多年的…… 莲哥告诉我,答应他的方式很简单,做一些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就好了。 我忘却了一切,只想亲眼去看看东亚共荣的和平景象,和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一起 念念诗,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帮我褪下湿透了的连衣裙,在我身上捏来捏去。那些地方被他大胆地揉搓, 我自然有些羞涩,便撕开糖纸将梅子糖含入口中。 「甜吗?」 「甜,好甜好甜的。」 「还要吗?」 然后我便作出了十七年来最后悔的决定。 离开日本一事,我并未告知家父。藏在船舱里透过小小的窗口窥探家乡逐渐 隐匿于雾霭,是我印象里最为深刻的狂喜。 我尝到了自由的甜头,自然会想去尝第二口,第三口,但从未有人告诉我, 逾矩的自由是一种禁忌。 在大川上岸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向家中报平安,希望父亲原谅我的冒失之 举。我将写好的信交由莲哥寄送,后来也没有再收到回信。「他大概是默许了。」 莲哥这样安慰我。 当时两国还并未正式宣战,我也对局部战事的紧迫局势全然不知,便在莲哥 的照顾下度过了一段悠然闲适的日子,每天听教书先生讲讲诗,练练字,好不惬 意。那段时间和莲哥走得近了,也逐渐发现他与脑海中的光辉形象存在着诸多差 异。例如,他主动提议与我同床共枕的次数愈发变多了,只是我不好直言拒绝; 他与那些同样战功显赫的长官相比总是低一等,阿谀奉承的是他,摇摆谄媚的也 是他……莲哥,仿佛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莲哥了。 这些问题我都积压在心里,不曾向莲哥袒露——毕竟没有他,我也无法实现 儿时的梦。我应该心怀感激,而不是处处生疑。直到1937年战争全面爆发, 我才意识到所谓「日中和平共处」、「东亚共荣理念」等等通通都是蒙蔽我甚至 是全体国民的谎言,便气愤地向莲哥摊牌,质问他为何要骗我,可他依然笑着摆 摆手避而不谈。 「雨宫莲!你带我来中国,就是为了让我一睹战争的惨烈,眼睁睁看着无辜 的百姓被卷入枪火吗?回答我啊,你回答我啊!」 好似被我刺痛了一般,莲哥当着我的面下跪了。「原谅我……梅……是我求 求你,求你原谅哥哥啊!」他开始不住地磕头,宽大的额头一次次猛烈撞击在冰 冷的地砖上,数股渗人的嫣红喷溅四散,落在我的裙摆上,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反 胃的腥涩。 我吓得向后闪躲,可失了智的莲哥紧紧抱着我的腿,眼神涣散地讲述着令人 震惊的事实:「哥哥我不是什么狗屁高官,今天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我抛弃了自 尊舔干净了不知多少鞋底才换来的……雨宫莲是个懦弱的软蛋,这是人尽皆知的 事情,可我唯独不想让我最亲爱的人知道!我骗乡里人说我出人头地了,大家都 对我刮目相看,父亲久违地给予了我认可,你也把我当榜样看……麻痹自己,很 愚蠢,但却是真的快乐啊!我能昂首挺胸地走路了,我能潇潇洒洒地活着了!」 「那为什么……」 「但是,但是啊!我的狐假虎威到头了,我的装腔作势被拆穿了!梅,你看 着我,来看着我……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害怕吗?我幻想着能跟天皇饮酒,但在 父亲眼里已经沦落到给长官提鞋都不配了!他把我叫回去的那天,我在车上思绪 万千,也想过一跃而下为我的人生收尾……可我,不敢啊!我不敢我不敢我不敢 我不敢我不敢!」莲哥愈发地癫狂忘我,血淋淋的面颊上写满了绝望,手舞足蹈 地描绘着我从未耳闻目见的悲剧,「于是我想到了你,我亲爱的妹妹……我爱慕 你,钟情你,渴望拥抱你,亲吻你,与你共享云朝雨暮,最后完完全全占据你。 我那么爱你,给了你心驰神往的生活,你也应该给我回报,这是理所应当的!你 一定会允许我将家书换作绑架信,你一定会握着我的手写下这段话:」梅在我手 上,告诉所有乡亲雨宫莲依然是威风凛凛的军官,才能保她平安。任何试图通知 他人的行为都会让她碎尸万段,死无全尸。『,你一定会在顺从地伏在我身上, 对我耳语』我的英雄『!说啊,梅,快给我说!说我是英雄!「 他像一只饥肠辘辘的鬣狗般狠狠向我扑来,撕扯我的裤袜。「你个疯子!滚 开!我父亲会报警的!」我紧攥着一只雕像砸向他的太阳穴,可他的反应速度超 乎我的想象,一瞬间就将我缴械,重重地将我击倒在地。 「你我都清楚你父亲是怎样的人吧?他做不出的,他只会老老实实地听从我 的命令,劝解我父亲编织属于我的荣耀!至于你么……」那个魔鬼拿粗麻绳环绕 我的手腕一圈又一圈,将我拖行到无人用的空房里在床头拴牢,我便成了砧板上 的鲜鱼任他宰割,「我以为你会爱我的……既然如此,我只能强迫你为我付出了。 毕竟血浓于水,即使你不爱哥哥了,哥哥我依然会爱你!我会教导梅做正确的事, 梅和我都会过上幸福的日子……梅,你有感到狂喜吗?」 他把嘴唇凑上来,我被血液呛得几近昏厥,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懦夫! 一辈子的懦夫!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不会的。」他的脸上最后闪现出我仍辩得清的模样,「你知道的,我懦弱 到连只鸡也不敢杀。」 我认识的雨宫莲在这时活过来,又死去了。 后来的生活如同人间地狱。我被囚禁在那黑漆漆的空间里只有油灯作伴,每 天吃着重复到让人发疯的食物,夜夜接待雨宫莲要巴结讨好的对象。比起被侵略 的中国人,与他们同根同源的日本人似乎更受偏爱。他步步高攀,也许我的牺牲 也只是他的无数手段之一。到后来,生面孔愈来愈少,我也清楚自己即将失去使 用价值了。但我不想放弃,我想活着,想活着回到父亲身边,补全我深深的歉意。 我的双手被勒得知觉全无,但我还有双脚,尽管拖着被污辱的身体,我仍保有一 颗自由运转的大脑。 我还没那么脆弱。 有一个叫做鹿之岛三郎的人频繁出入密室,他成为了我争取的首要目标。与 其他贪恋我姿色的人不同,他最爱与我进行思想交流,常常是畅谈到凌晨再展开 我已淡然的运动。我将希望全部寄予这个同样喜欢思考的男人,向他添油加醋地 描述我的惨淡经历,以博得渐进的同情。在得知他暗自将雨宫莲树为同一阵营的 绝对劲敌时,我便进一步许诺我会在获救后帮他彻底搞垮雨宫莲。在自认为获得 了百分百信任后,我开始期待逃出生天的那一日到来。 结局是出人预料的。当我真正伤痕累累地走出那个房间时,迎接我的是那个 魔鬼毫无生气的躯壳,以及双枪在手气定神闲的鹿之岛三郎。 「不……你可没说会是这样……杀了他,你我拿什么脱身?」 「如果是我杀的,的确很棘手……不过,我的杀手已经抵达大川领事馆内部, 腥风血雨不可避免,两手空空上位的雨宫莲是死在暗杀中,而不是我鹿之岛三郎 的枪口下。」 「你怎么肯定杀手不会事成后倒戈?」 「等不到那时候,他也会被做掉。」 「拙劣的谎言逃不过人们的眼睛。」 「但能逃过国家的。鹿之岛三郎不会杀死雨宫莲,即便这是歪曲的事实,长 官们也会无比赞同。你还是太幼稚。」 鹿之岛以共同参与谋杀的罪名要挟我跟他离开。我颇有些后悔没能看清楚他 的城府,忘记了戴面具的不止我一个,只好佯装答应。一路逃逸未果后,我终于 在三江口车站抓住机会,一股脑窜进了人海。 当灿烂的日光替换了昏黄的油灯,我如愿尝得了真正的自由。但我还来不及 卸下坚强——老谋深算的鹿之岛必然不会作罢,为数不多得知真相的我难逃灭口 之灾,最糟的情况便是全城出入严控,街巷挨个排查了。在试图返乡之前,我仍 要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陆蛰居不知多久,静待着,直至合适的时机。 而我愿意等待下去。 这是在为当初那个吃下梅子糖的少女赎罪。 以上。 我果然还是天真了。我单知那四处摸不得行踪的梅不是党内人员,却压根没 想到是彻底虚构的产物。那么在车站时,不只钱满贯,连顾翘楚都被鹿之岛早早 布下的假消息给欺骗了。但为什么会选择栽赃共党……加紧三江口的地下局势, 对他有任何好处吗? 等一下,是有好处的。我突然想起在地牢中与滕艳的对话。顾翘楚以滕艳的 承受力试探我,不可谓不高;那么鹿之岛呢?散播共党特务潜入三江口的消息, 势必会引得党内地下工作者迅速同组织联络确认梅是何许人也,此时监视追踪正 可以打一个措手不及。 他居然摆了这一道。高,实在是高。 我本应中计的。滕艳那次救了我的是私心,而这一次是什么?特务科以怀疑 我私藏药物为由搜查了我的住所,但没能得到想要的通讯痕迹。 那是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发送。因为路上出了些差错。 哈哈,是钱满贯慌乱中开的那一枪把我救了。 鹿之岛之所以久久盘踞在三江口不愿高升,原来是为了藏住自己不能说的秘 密。不过,这一切终将有个尽头吧。 「那你找到了吗……那个,合适的时机?」 「嗯。找到了。」她好似天使莞尔一笑,就像忘记了我昨晚的所作所为, 「城外的关口,聚集了几辆开去领事馆,的车,目前不知怎的,连它们都无法放 行。不过我,窃听到部分谈话,新年夜的时候,全城放限,那便是我苦苦等待的, 机会。」 「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啊……」我有种想抱她的冲动。 「因为,与我被囚禁的日子相比,现在的生活,很棒,很棒!」 梅对那段经历的讲述粗略而模糊,以我的认知水平,应该理解不了她所承受 的无尽的黑暗吧。 与她相比,我的处境算得了什么呢? 我冲上前去紧拥她,双手安抚般地搂紧,视线飘向那个矫揉造作的自己,沉 重地说道:「对不起。」 「没关系啦。」她依然笑靥如花。 得幸于玉曈在租用房屋时未加细心观察,没能发现当时正藏在杂物间里酣睡 的梅,她的行踪在外人看来依然成谜。我决心保护她直至年末安全返回日本—— 不仅是因为组织已明令要求停止工作,更是出于我对她所抱有的同情,怜惜,以 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情愫。 我一直不愿直面这件事,但在相安无事地同居了大半个月后,一些莫名的变 故令我不得已吐露心声。 「白眉姐,你……你是不是瞒了我一些事情?」 11月下旬的一日,接近黄昏时分,在我俩从米面铺回住所的路上,她冷不 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她的双手先前被束缚了太久,怕是已经落下了残疾,提这一大袋面粉实在是 吃力;而我出于肩伤尚未恢复利索,只有一只手能用。一路上和她同提一袋面粉, 她的手指未曾似这般冰冷僵硬。 我诧异地看向她,捕捉到了她纯净无瑕的眸子里掠过的一丝恐惧。 「梅,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我隐约感觉到有几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但无暇顾及了。 「白眉姐!」她有些赌气般地松手了,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让一整袋面粉 直直坠地。它白白胖胖的肚子被尖锐的石子划了一道沟壑般的巨口,面前忽地就 染上了雪花的颜色。 「我很想相信你的。你愿意收留我,保护我不被追查,我会一直,记在心里。 但是,为什么,你会给领事馆写信?」 此言一出,我宛如五雷轰顶。我对梅的说辞一直是我作为自由撰稿人,向各 大报社提供新闻资讯以谋求生计,始终刻意隐瞒着我为鹿之岛办事的事实。一来, 是为了免除她的疑虑,让她安心居于我的保护之下;二来,我不想被她这个心向 和平主义的单纯女孩鄙夷地斥责我出卖国家,却又万万不可泄露地下身份,因此 只得出此对策。我以为隐瞒得够彻底了,没成想还是纸包不住火…… 「梅,你要相信我,我这么做是为了不让你多心……我发誓,我是真的一心 一意想要帮助你!」我上前去拉她的手,却被毫不留情地推倒在地上。 「骗子……大骗子!你那天……挠我挠得这么狠,也是为我好吗?我早该看 清楚你,是个狠心的人……你肯定已经,给他报告了我的动向,只盼派人来抓捕 我吧!可惜我已经,把你看穿了!赶紧跑吧,免得我回心转意,连你也杀了!」 语罢,梅愤愤地闪入街角,不见了踪影。 什么呀……莫名其妙…… 她干嘛这么说我…… 心里好痛啊。我顶着花白的头发站起身来,不顾众人围观狼狈的落水狗一样 的笑脸,踉踉跄跄地向住所赶去。 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情产生如此剧烈的感情波动呢?我们相处不过几周时间, 我们的拥抱实则冲击着国仇家恨,我们终将是被汪洋隔断的陌路人。我本不应该 这样…… 我正要陷入更深层的胡思乱想,却被不知什么东西绊住了。 理智……保持理智。就差一点,我又要踏入同一条河流了。 那晚挠痒逼供的事情,梅应当已经原谅了我才对——这个单纯的女孩是不会 骗我的。况且她若的确反感那种行为,怎会搁置到现在才说?如今旧事重提,实 在是太矛盾了。 「连你也杀了」这话,仔细想想很奇怪不是吗?一个需要东躲西藏的人哪里 敢当街扬言要伤人这种事!她在暗示…… 她在暗示让我离开,否则我就会遭遇不测? 刚刚她一定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才随机应变与我决裂。这个傻姑娘……凭 她那孱弱的手,能摆平得了什么? 我不由加快了脚步。转过巷口,正瞥见梅被两个壮汉捂住口鼻搬箱子似的抓 进了宅子大门口。我告诫自己,如果头脑再时不时发热反倒会害死梅,竟意外地 冷静了不少。 左兜有一小罐秘制辣椒水,右兜有一剂强力胶,我有些后悔没有带直接杀伤 性武器出门。仅凭这些和一副伤未痊愈的身子,想制服他们可没有那么简单。 隔着围墙看屋内的情况实在过于吃力,我探了半天脑袋才将视野从白花花的 玻璃过渡到模糊的人像。正将用力挣扎的梅吊起双手的家伙是个瘌痢头,远远就 见那干巴巴的头皮上挂着一块块黄癣,实在令人作呕;杵在墙角的那位是典型的 地痞流氓扮相,一只眼睛形状奇异,多半是瞎了。他们似乎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着, 可惜我离得太远根本听不清。 我扒开一条门缝,蹑手蹑脚地俯身溜了进去。正欲再向前摸去,套在脚上的 皮靴却不留情面地跺在一摊碎石子上弄得嘎吱作响,屋内顷刻传来大动静。我本 以为被发现了而慌不择路,但静滞许久也不见有人追出来,趴在窗台上向里窥探 时见那一只眼正搓弄黑乎乎的鼻头,便知是他打了个响喷嚏恰好遮盖了过去。 「不说没事,我们哥俩有的是时间和你耗。来,让她乐呵乐呵!」瘌痢头一 招呼,一只眼便拉过门口的木凳横起一脚踢开,原先好端端待在上面的香油瓶在 地上裂开了花,那小凳也不偏不倚停在了梅的脚下。没等她站稳脚跟,瘌痢头又 是一通拉扯,束缚手腕的绳索便直升一尺半高,她只得踮起两只脚才维持得了平 衡。 「放我下来!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梅抗议着抬腿去踹瘌痢头的脑 袋,反被他铁钳子般地的大手攥住了脚腕,笑吟吟地伸手去摸股间的布料。「不 错,不错,出汗可真多!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瘌痢头挤眉弄眼,把脏脸 往梅的大腿根上蹭来蹭去,翕动着鼻翼贪婪地嗅走她身上的气息。 梅始终一言不发,紧锁着双眉和嘴唇怒视着瘌痢头肆意妄为,可我的心却像 滴血一般痛苦。这样的耻辱我不是不曾体验过,那个憋不住尿意的月夜…… 下流!下流!下流!我将拳头攥得死死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的肉里却浑 然不觉痛楚,只恨自己无法作为。 那一只眼看瘌痢头吸得入迷也跟着犯了馋,绕到梅的背后扯破了小衫,露出 她的杨柳细腰。一只眼精明得很,只见他伸出右手在梅腰侧的皮肤上方或抓或挠, 却只是空做动作丝毫不触及皮毛,牵动着梅把注意力全部移至这里,又暗暗绷直 了左手食指狠狠戳向另一侧的嫩肉,痒得梅花枝乱颤不住地咳嗽。瘌痢头也恋恋 不舍地咂着嘴放下抬高的腿,粗鲁地扒起梅的鞋子。梅只有脚尖做支撑,本就把 握不住重心,袜底根本贴不紧鞋底,瘌痢头轻轻松松就褪下了她的棉布鞋,像丢 废品一样扔到了一边又转去扯她的袜尖。原本干爽清新的布袜碰了那手就仿佛变 得肮脏不堪,松松垮垮地从梅的光脚丫上滑落下来。梅也是好强,硬是用十根倔 强的脚趾扒住凳子不松,看上去就像誓要留住护她纯洁的小袜。瘌痢头见硬扯不 成也不恼,发令状地吹了个口哨,一只眼随即加快了手指头拨动的频率,梅纤腰 上的痒痒肉便如同木偶一般被操纵着摇来晃去,口里也呵呵笑个不停,脚下自然 就泄了力。鞋袜既去,一手可握的素足与浑浊肮脏的空气再无阻隔,梅自然羞得 面颊发烫发红,撅起嘴巴不愿再吱声。 「不笑可不成!笑,再笑大声点,别扫了俺们的兴!」一只眼貌似不耐烦了 起来,把臭嘴凑到梅的腋窝里吐气,一口一口不加停歇,还把手硬塞进领口里面 胡作非为。梅奋力地抽动被绑住的手臂,似乎是想挣脱下来保护腋下和胸口,可 没有感情的绳子怎可能让她如愿?她含着泪水仰头去望那可恨的绳套,又焦又恼 地祈求为她松绑,可不管怎么叫喊都无法解放双手。一只眼拨开她沾满汗水黏糊 糊的发丝,佯怜诈惜地问道:「小美人,让你笑一笑博俺们兄弟俩一乐,有什么 可哭的呢?」 「痒痒!哈哈,痒痒啊!放了我,快放了我……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呜呜呜……别挠了别挠了呀哈哈哈哈!呜呜哇求求你别挠我了,真的受不了了… …」梅已经痒得上气不接下气,任那溢满的泪水滚滚而下,可怜巴巴地求一只眼 让她休息片刻。那一只眼狡黠一笑,嘴上说着答应,手上却又捏住她的腋肉把玩 不停。梅被耍弄得又哭又笑,用哭腔一遍遍哀求他们放过自己,却总在关键的字 眼上惊声尖笑。「不诚恳呐不诚恳!看来,得给你抹点那个东西了……」瘌痢头 也不闲着,方才一直拿指甲扣着梅的脚趾尖让她的手腕不得已承受更多痛感,这 会儿又掏出一瓶黏糊糊的液体一把一把涂抹在她嫩脚丫的每一处肌肤上。梅的表 情瞬间变得骇人可怖,在脚掌心被涂了三层之多的粘液后就听得她嘶哑地惨叫一 声,脑袋毫无生气地垂了下去。 不对……那个液体,怎么那么熟悉…… 那分明是我自欺欺人秘密调制的、被施于滕艳之足底的提升敏感度的药剂! 单单涂抹一层便会使人痛不欲生,如此过剂量地使用是会出人命的! 我已经犯过一次不可饶恕之罪了,不能再犯第二次…… 梅说过,她不喜欢死人。她一定要活着。 一定。 和从前冒失冲动不同,一股热血点燃了我全身的斗志,我拾起石子狠狠地砸 向窗玻璃,清脆的声响将两个暴徒的注意力牢牢吸引了过来。趁次良机我三步并 作两步冲进屋里,朝向没反应过来的一只眼将辣椒水喷泄至尽。 「啊啊啊啊啊啊!你个疯婆子……」人高马大的一只眼双手掩面,怒号着蜷 缩在地面上不得动弹。我也不敢懈怠,眼见愤怒的瘌痢头横冲直撞而来,赶忙抽 出强力胶应战。 咦……塞子怎么这么紧?瘌痢头的庞大身躯已近在咫尺,我却怎么也无法打 开塞口。来不及做出任何应急措施,瘌痢头巨石一般的重拳便锤得我天旋地转, 我两腿一软瘫在地上的模样活像一只被打了麻醉剂的狮子——不,不太恰当,是 兔子才对。 「臭娘们,胆敢来坏我们哥俩的好事!谁给你的熊心豹……这,这他妈是什 么玩意?怎么这么黏?」瘌痢头威风还没逞足,却一个不留神将裹好的强力胶踩 了个四分五裂,内里的胶水瞬间生效,将他的鞋底死死粘在了地上。 这是上天眷顾我们……我捂着余痛不减的胸口强撑起身子,当着无可奈何的 瘌痢头的面为昏死的梅松了绑。她从未如此刻一般娇小可怜,沉沉地倒在我的怀 里。 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她风干的泪痕令我心碎,而被过量的药剂灼伤的 脚底又令我重回斗志。忘却了肩伤,忘却了自己微弱的力量,我一咬牙背上梅便 缓缓移向屋外。 瘌痢头也不管丧失行动力的一只眼,蹬下鞋子飞速追了上来。完全不曾留意 满地流淌的香油的他「滋溜」一声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不亏是好兄弟,总 要有一方搬起石头去砸另一方的脚。 天边燃起了少许焰火,它们欢腾雀跃着飞向无法触及的星空。 「看!那团烟花的形状像不像梅花呀?和你一样可爱呢……有看到吗?」我 等待肩上的女孩给我一个回话,怎样的都好,「你可不能一直睡下去啊,听见了 没有……」 「呼……」 这是打呼噜了吗?我扭过头去看。 一定是的吧。我可算放心了。 睡相可爱的家伙,就算在我背上流口水都是可以的。 前方都是下坡路。我就这样没命地跑着,梅就这样伏在我肩头安稳地睡着, 花火也在天际绚烂地绽放下去。 「多美啊……」 我也不知道这话是在说谁,总之就是没头没脑地脱口而出了。反应过来时, 心跳得蛮厉害的。 我害羞什么呢…… 「多美啊!」我红着脸向着天边呐喊,也不管谁会听见。 从梅口中了解到那两个混混是鹿之岛派来追查她下落的家伙是日后的事了。 他们没认出我的身份,我自然也不会画蛇添足再去找鹿之岛理论,只是避了风头 后将必要的物品全部搬离至临时租借的小屋里便再也没回那宅邸。唯一让我在意 的是没有专人盯梢的迹象,不过这说明了什么呢? 梅也主动向我道歉,坦白趁我不注意偷看了信件的事实。从偶然间瞥见寄送 地址开始踌躇不定地做了许久心理斗争,最后还是愧疚地窃读了。她自然不懂我 那份同病相怜的感情,面对一个相识不久却分外热心的异乡人,是谁都要留个心 眼。不过理解归理解,我还是罕见地批评了她不该擅自翻看别人的信件。 「你知道我听了那番话有多伤心吗?明明那么真诚还要被你怀疑……」 这话当然是半真半假,白眉可能很软弱,但还没矫情到把这番话用楚楚可怜 的语气讲一遍。但奈何梅就是这样一个心灵比月光还要纯粹的傻孩子啊,看着她 面露焦灼地想方设法哄我,安慰我,最后把我搂得几乎喘不上气来,我真的…… 心里像吃了苹果糖一样甜!我越发觉得从前潜伏生活里迫于无奈投怀送抱的 经历化作了过眼云烟,不会再困扰我更多了。眼前这个越看越可爱的女孩自打引 起我深深的共鸣以后简直摄去了我的魂魄,每每想要沉下心来做些什么,脑海中 都会浮现她那嘴角微翘的笑颜。我很仰慕前辈,也和玉曈感情很深,可我从未有 过如此深刻的感受。 是爱吗?这算不算爱呀?但女子爱上女子,这种事能够得到允许吗?就算世 人允许,梅又是否愿意回应我…… 我自知不可以深陷感情漩涡,可手头上哪里有什么事情可做呢?只要能够转 换思绪,什么都好!于是梅适时地缠着我要我教她写汉字时,我倒是松了一口气。 「白眉姐,『爱』字是怎么写的呀?」 那口气又提回来了。 「问……问这个干嘛!初学者……这个字,没必要……我是说,哪有初学者 直接学爱是什么……不对不对!」 梅见我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囫囵话,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 我的语言组织系统是失灵了吗?为了不让自己再难堪下去,我赶忙换了个话 题。我翻了翻学生时代的笔记,摘了几首写梅花的诗词来让梅抄写。 「什么『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啦,都是咏梅的名句,你要认真写喔?」 梅握不紧笔杆,我便轻握着她的手矫正动作。她的手比我小一号,掌心紧贴着她 的手背感觉热乎乎的,很温暖很舒服。 「在我们中国人的眼中,严冬里傲然独放的梅花象征着才气谯溢节操高洁, 喻典着无数文人雅士向往的高尚品质。所以说,梅一点都不需要为名字烦恼,在 我心里,这就是最美的名字呀。」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把整张脸埋进她的脑后, 那散发着幽香的发丝拂过我的脸庞,把沁人的遗香留予我慢慢陶醉,「不同于其 他花朵,梅花散发的永远是幽幽暗香,因为少有人愿意冒着风雪呵护着她绽放, 大家都是窝在火炉温暖下的窗边去嗅那远远飘来的芬芳。不懂得欣赏的人,永远 无法领会梅花的美……」 梅好像听腻了的样子,放下笔拉我躺倒在小床上,一本正经地问:「白眉姐, 你恨我吗?」 「为什么这么说?我宠你都宠不够,哪里有恨意在……」我把面颊紧贴上去 蹭她的鼻尖,伸手要解她的扣子时被她的小手挡住了,索性就直接摸着衣料的缝 隙探了进去,抵着那微凸的小粉团画圈圈。 「咿呀……因为……因为我是日本人呗……」她主动抬头贴我的唇,却被我 无意间避开了,立刻双眉颦蹙地吻我的耳朵。她用脚趾推掉我的拖鞋,幼稚地偏 要踩我的脚,被我拿脚指甲刮了几下脚心又娇笑不止地蜷缩起脚丫子。实在克制 不住了,我又伸入另一只手,双管齐下地挑弄着,玩得梅汗流浃背,满面桃红, 「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听我说,梅。听我说呀……」见她光顾着闷哼,我加大力度捏了捏小花苞, 她急促地喘叫一声便像受了惊的小动物往我怀里钻,「我的确恨日本人,但凡是 个有血性的中国人,就不会不恨日本人!但是,应当被痛恶、被唾骂、被千刀万 剐的只是那些一心挑起战争的无耻侵略者,而不是像你这样热爱和平的无辜良民。 你我的国家自现在开始以至遥远的未来都将只能隔着一道难以填补的鸿沟对视, 但一定会有这样的一天,坏人们都抛弃了掠夺的歹心与侵占的企图,共同向往着 宁静祥和的幸福生活而相拥,最后冰释前嫌。那时的世界,一定是一个充满爱的 世界,没有嫉妒,没有仇视,没有所谓『恨』这个字眼……」 「到那个时候……」梅把脸蛋凑得这么近,以至于我们的喘息仿佛在交换气 流,「那时,你会说爱我的,对吗?」 「不用到那个时候……我现在就可以说,我……」我本想一口吻下去的,梅 都已经怀揣着小期许把眼睛遮住,撅起晶莹的唇寻找我的接应了。 可我居然吻不下去了。嘴里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她只不过是捂住眼睛而已… … 不想让气氛尴尬下去,我只好翻过身去抱着她的嫩脚丫搔来搔去。「坏蛋白 眉姐!啊哈哈哈坏蛋、坏蛋呀停手……」 听着这笑声,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我让她叫姐姐,她偏不要,我就挠得更狠了,整张脚底板被我抓得红扑扑的, 直挠到她快累得哭鼻子才罢休。精疲力尽的她不经细哄很快睡着了,我却翻来覆 去怎么都无法入睡。 我不是胆怯了才没有下口。有些被我早早遗忘了的东西在牵绊我…… 年末。太多东西指向了年末。新年典礼,梅的出逃,潜伏的重启,滕艳等一 众囚犯当街游示,军统的秘密行动……啊,还有城外的车队,虽然这不是什么重 要的东西。年末的三江口必然不会太平,甚至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也说不定… … 我的所有未解的疑惑,都会在彼时得到解答吗?我与挚爱的梅,又将何去何 从…… 能够忘乎所以向天空高呼所爱的日子,我们真的能盼到吗…… 这至关重要的最后一个月,被我和梅蜗居在小小的出租屋内平安度过了。我 曾两度返回旧宅搬取私人物件,都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没有鹿之岛的手下追踪, 也没有任何紧急任务下达,我们从起初的战战兢兢逐渐恢复了平常心。白天时我 都会在桌前处理领事馆的工作,大都是硬着头皮敷衍了事,梅也不时打扮得土里 土气地到外面散散步,消磨了不少时间。到了晚上,我们会轮流做饭吃,料理的 都是家乡美食——用「美」字来形容未免有些不害臊,毕竟我俩的烧菜水平是半 斤八两得不忍直视。挠痒玩闹也是每夜必不可少的消遣活动,当然是局限于折磨 以下的程度的,我原先看到这个就打怵,没想到如今体验多了反倒是有些上瘾, 大都是以梅笑得前仰后合娇滴滴地喊我放手而告终,也有极少数情况是我被她抓 到了软肋连声求饶。快乐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彼此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日渐 逼近的分别。 我以防万一携带在身上的玉曈赠予的手枪,或许真就不会有用武之地了吧? 我的侥幸心理一直这么持续了下去。 12月31日的那个清晨,我们表现得异常平静。没有促膝长谈,也没有吵 吵闹闹,我们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地熬着这格外漫长的一天。 「白眉姐,我想再尝一尝桃酥。」日落时分,梅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将我打 发去楼下的糕点铺了。前些日子买了些点心回家,这只小馋猫嘴上说着不稀罕, 看我大快朵颐地吃得几乎一干二净又不乐意了,临走前偏要扭扭捏捏地叫我去买 来吃。我又何尝不想多喂她吃几次呢?可惜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回家的时候太阳差不多完全落山了,狭窄的楼道里昏暗至极,到处弥漫着那 种老旧木屋子才会散发出的朽气。不知为何,我的后背直冒冷汗,想要赶紧回到 梅身边却提不起脚步,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陷入了迫不及待的状态。 爬到最后一个拐角处时,两团模糊的影子将我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楼道 里没有灯光照明,我甚至辨不得他们的五官长在何处,但其周遭盘旋的摸不着的 邪气向我发出了严重警告——来者,绝非善类。 「这回不会再搞错了,你就等着连上次的债一块儿还……」 他们的恶人风头还没逞足,便被两声干脆利落的枪响夺了性命。两人的脑壳 被精准地射穿了,气味刺鼻的脑浆掺杂着血水淌得满地都是,我定睛一看,两颗 脑袋一个长了黄癣一个缺了只眼,不是那瘌痢头和一只眼又能是谁! 我想吐,但却有比呕吐更着急的事要做。我看向硝烟飘来的方向,那漆黑的 枪口后面的冷峻的脸,我竟怎么也认不出了。 「梅……不是,你不是不会用——唔!」 胸口被狠狠射入了一针药剂,我只觉得脑袋往下的部分都不在属于自己,便 像丢了骨架一般瘫成一团烂泥。这针管……好生熟悉!这药我可不眼生,大抵是 在地牢里接触过,可那是顾翘楚调制的麻醉剂,怎会在梅的手里…… 新鲜出炉的桃酥摔得四分五裂,表皮沾满了黄土渣,香喷喷的气息模糊了我 的眼睛。本应打点好行李乖乖等我回家的梅此刻套着一身干练的皮衣黑靴,脸上 只有「冷漠」二字徘徊。 更正,连冷漠也称不上——那明明是没有表情。 「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抱歉,我得尽快离开了。」 她甚至没有说「原谅我」,就直直绕过我垂在地上的胳膊,利落地奔向楼下 了。 「别走……别走……梅!」望着她逐渐被墙壁遮挡的背影,我不顾一切地大 喊着,像一头落入泥塘还倔强挣扎的可怜驴子一样叫唤,「我爱你!白眉对雨宫 梅抱有的感情,是爱!给我个回答,梅,求求你……我不管你要去哪里,去做什 么,请给我个回答吧……你究竟是怎样看待我的……」 我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说出这番直白的告白的呢?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我 那可悲又可笑的感情用事的本质在此刻暴露无遗——我是多么害怕,害怕到心脏 绞痛——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 可惜太阳早就收工了,我甚至不能对着她的影子臆想她不忍心地回过头来扶 我起身的模样。 她就这么走了,不留下只言片语。 仿佛从未来过我心里。 意识模糊地躺了不知多久,我心头按捺不住的冲动告诉我该起身了,于是我 便爬了起来,再跪倒下去,半滚半爬着艰难地下了楼。 虽然行动力依旧迟缓,但起码可以清醒地思考了。现在是几点了?我眯着眼 去瞪那高挂在塔楼上的钟表,却看到了两个分针。 「别耍我了!」我气急败坏地推搡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努力挤出一条宽敞的 路。他们真吵,上街就上街,为什么要挤成一团活像蚂蚁一样!今天是什么特别 的日子吗? 「神经病!」不止一个人这样骂我,可我一点儿都不在乎。 我要去哪儿……毫无目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只不过是机械地推开人,向前 跨一步,再循环这个动作罢了。 我到底要去哪儿啊! 「白眉,真是凑巧!」身旁一辆汽车驶过,摇下的窗玻璃里露出一张许久不 曾见过的脸——「你谁啊!」 其实我想说的是「鹿之岛领事」,只不过第一次见他穿上日本传统服饰,竟 有些面生了。拜他所赐,我这才算是稍稍缓过神来。